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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1-3册》2017年11月28日至2018年1月10日,阅读。
 
《狗日的战争4册》2019年12月27日至2020年1月20日,阅读。
 
盼了1年终于出第四部。

感觉《无家》比《狗日的战争》更真实,《狗日的战争》有点像抗日神剧+琼瑶爱情剧。

《狗日的战争》最后一幕,老旦把所有共军和国军勋章都别在赤裸的身上,这个画面悲壮中带着荒诞……




一、书抄
 
1. 天快亮了。老旦披着脏破的军大衣,坐在一摞弹药箱上。洋火有点潮,划断了好几根才点起烟锅。热浓的烟像温过的酒,在僵麻的身体里绕了七八圈,从鼻孔只出来一缕,淹在喷出的白气里。
 
2. 袁白先生就嘿嘿笑了,他拈着白胡子叫过旦儿,用根树枝拨弄几下,确认是真货后,便指着它编排起来:此物通天地灵气,天生就是球中吕布,蛋中赵云,堪比如意君,直追未央生,硬起来能打鼓,软下去可缠腰,甩起来呼呼带风,进退间翻江倒海,实非凡品,乃百年一出之神根。
 
3. 洞房那一晚,女人像窗台上乖巧的老猫,在炕角子里头窠臼成没头没尾的肉团。脱掉的衣服整齐地叠在炕头,绣花鞋规矩在炕沿上。老旦喝得半醉,迈着丁八的步子进了院儿,月光下定了神,壮了胆,在昏暗的麻油灯下摸索上炕。他一寸寸向前挺进,小心拿捏,如在麦茬里搜索散落的麦。指尖被炕席的篾片扎得生疼,他忍着疼继续前进,摸到泛着棉花香的被窝,便令双手蛇一样钻进去。被窝像宽阔的青纱帐,摸来摸去不见人影,就在他要整个人都钻进去时,摸到个浑圆的屁股。那是秋天里滑不溜手的泥鳅,是冬天里刚出蒸锅的豆腐,是夏天里郭家人做的凉粉,是春天里腌肉缸下滑腻的猪油。女人的身体在那双大手下颤抖起来,在被窝里掀起低低的热浪。那只粗糙的手滑过她的腰,在肚脐眼上打了个旋,搓面鱼儿般揉搓片刻,就滑下她的腹窝,可在那里还没停顿和揣摩,就愣头愣脑地翻山越岭,滑上她巍峨的奶。老旦在摸索里燃烧,指尖如烧红的烙铁,印堂像插了火通条,血液煮饺子般沸腾着,争先恐后涌向那根被人打趣的驴货上,让它绷成地里的山药。他几把扯掉碍事的衣服,掀开被子,盯着黑夜里硕大的真相,扑向月下那白花花的肉团。可女人却炕上一滚,暗夜里扇出一只灵巧的手,在老旦脸颊上响了。老旦登时看到五彩的星星和软软的月亮,蟋蟀蝈蝈知了麻雀塞了一耳朵。还没醒过神来,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的命根。老旦刹那想起狗熊掰棒子的典故,觉得自己成了那根可怜的棒子,就要被咔嚓掰下夹在女人的胳肢窝,又觉得是被她宰杀的那一只猪,即将喷出彩虹样的鲜血。一根铁棍顿成炖烂的粉条。冷汗黏黏地流进血液,那里缩了,豪迈也寸断起来,连呼吸都止住了。女人却没有掰,抓着它发呆,颤抖的手肉乎乎地松了,她上下把玩片刻,一揪一弹一摸一拽,轻轻地咿呀一声
 
4.  “下次和鬼子交手,下刀要快,不能像上次那样一下下扎。你就当他是头捆好的猪,一刀就得剔出点货来,得看见下水。要不遇到个伤不重的鬼子,他照样要了你的命去!”马烟锅狠狠拉了一下他的武装带。
 
5. 旷野上黑漆漆的,仿佛末日的阴间。但眼尖耳灵的日军前哨还是发现了动静,闪光弹立刻飞起来,照出巨大的一块白天。战士们在惨白的大地上狂奔,不时有炮弹落下,将倒霉鬼卷入黑暗。掩护分队的火力很快就被日军压制。后面像闹了鬼,大地隆隆地震荡着。老旦惊恐地回头,见三辆铁甲怪物轰隆隆地直冲过来,它犁着地,喷着火,后面跟着大群猫腰的鬼子。
 
6. 弟兄们一个又一个倒下,剩口气的挣起身子开枪。坦克的链条子卷起漫天的黄土,从或死或活的弟兄们身上辗过,血肉夹在链条里随着轮子飞转。
 
7. 油大麻子戴着钢盔,光膀子挂了一身血,他搀着两个受伤的战士——他几乎是拎着他们。
 
8. 负责阻击的弟兄们牺牲过半,马烟锅率剩余的人仍在和鬼子血拼,老旦和二子也加入了。鬼子的刺刀拼杀还是比弟兄们的大刀抡砍厉害,他们背靠背互为掎角,被围住也不慌。而弟兄们大多乌合,砍人就像是用锄头刨地,刀拉得过开,劲使得太傻,刀还没下来,刺刀已透穿了他们的身体。弟兄们纷纷倒下,哀号不止。红着眼的老旦一冲进来,碰到一个矮胖的鬼子扎着地上没死的战友,那是个板子村的郭家后生。他号叫着死死抓住扎在肚子里的刺刀,鬼子用力拔也没拔出来。老旦一枪撂倒了他,二子哇哇叫着上去补了一刀。
 
9. 马烟锅一把将发着愣的老旦推进河里。河水冰凉,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老旦感到河床震颤,河水里死人横漂,那味道渗进他每一个毛孔。
 
10. 他哽咽着,颤抖着,自己的和别人的血粘粘地趴在皮肤上,河里游了一遭竟还在,仿佛要再次融进自己的身体。他用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掉。看着血红的结着硬痂的双手,他浮上透彻心底的冷,如赤裸在腊月冰原的狂风之中。
 
11. 老旦不敢闭上眼,否则就杀声四起,血肉横飞,又亲历一遍这血与火的煎熬。半夜的战场静静的,没有风,没有蝉鸣,没有狗叫,只有嘶喊和呻吟。黑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冷枪,老旦就会打个冷战。老天爷,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露出了半个脑袋,就此成了阴间的鬼。
 
12. 对面的这个团长身形魁梧,一脸麻子,三角眼像刀子挖出来的,嘴角硬得铁钳子一样,要不是他方才说话了,那两块嘴唇片子像原本就长在一块儿的。
 
13. 当勋章挂到胸前,冰凉的别针刺入皮肉时才醒过来。老旦忘了喊疼,麻子团长也不知深浅,将他胸前一层皮肉别了进去。老旦正想去揪,见麻子团长在给他敬礼了,忙忍着痛举手回敬,那动作和神情滑稽不堪,活像卖艺的猴子得了主人的半块干粮。
 
14. 天上传来奇怪的声响,像铁匠铺抽动的风箱声,但很快这声音就撕裂起来,从耳朵吓进心里。
 
15.活着的人终归走投无路,选择跳进了黄河,人群像崩塌的堤坝,就像流下去一样。刚落入水的还来不及浮游,就被后面的人砸了下去。一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下水就没了踪影。
 
16. 老旦清楚地看到,大串的眼泪从麻子团长脸上滑落下来。他从马上跳下,丢了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黄河的方向,撕扯着喉咙喊道:
 
“俺爹俺娘!儿子不孝,不能来救你们,也不能替你们收尸!等将来打跑了日本鬼子,俺再来给爹娘堆坟,给爹娘烧纸了!”说罢,麻子团长放声大哭,将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几千名战士都跪了,有的抱头痛哭,有的面向北方磕着头,那哭声撕心裂肺,将麻子团长的战马吓得满地乱转。不知谁放了枪,很快枪声就响成一片。老旦和二子也止不住大哭起来,家里说不定也被黄河水冲了呀。二子哭得死去活来,不停地喊着娘,手指死抠着松软的土地。老旦哭着哭着就站起来了,他不知要找什么力量止住这伤心,只看着满地磕头痛哭朝天开枪的兄弟们,知道黄河这一决口,他是回不去了。
 
17. 老旦并不知日本的东西南北,在海上还是山上,是方的还是圆的,这超越了他的见识。他逼着自己聪明一下,想起曾在地里干活扭了腰,女人给他买来的狗皮膏药和鬼子旗颇为神似,就撅着下巴胡诌道:“俺估计鬼子腰杆都不好,大概是日得太多了,男人和婆娘每人腰里都贴着狗皮膏药,贴得多了有感情了,就打在旗子上做招牌。”
 
18. 敌机扫射准确惊人,它们猛攻东边三营的阵地,每一轮俯冲都犁掉个把排的人。老旦第一次见识这样难受的防御战。飞机闹得无法瞄准,一见这些瘟神飞来,老旦等便忙不迭地挪出它们的弹道。
 
19. 老旦被气浪掀起,飞向和二子相反的方向,轻飘地飞过炸平的壕沟,看见弟兄们在里面死成奇怪的样儿。他在天上陀螺样打着转儿,脖子都要断了,像这辈子都不会着地了。他扎进黑乎乎的沙土,松垮如沤烂的豆腐,上下都是窟窿,每个都在流血都在漏风,是哪个伤口如此疼痛如此冰凉?恍惚间老旦生死难辨,一切都拧巴了,连鸡巴带蛋都像是拧到后面去了。
 
20. 冬天的皖北平原异常干冷,手中的武器在这样的天气里成了敌人,稍不留神,双手就和它无法分离了。用于防冻的猪油早被战士们吃下了肚,但战士们还是纷纷摘下手套,扣上了冰冷的扳机。
 
21. 钻狗洞这种事儿,老旦在武汉的时候就见过,湖北的兄弟部队也曾教过这种非正规的战斗手段,被优势敌人暂时围困的时候,如不愿投降和白白送命,而敌人又不会就地驻扎,这办法或可一用,逃脱一死。洞口用空的子弹箱和麻袋片伪装,洞里只能容下一到二人,只能斜嵌在里面,再用伪装网或者烂布外面一遮,里面拿土麻袋盖住自己的头脸,只留一个小洞口出气。
 
22. 十年征战,他伤痕累累,这里好了那里挂花,一颗头破烂如粘起来的瓦罐;胳膊上疤痕处处;前胸背后也坑洼得密密麻麻;腰眼上三个大小不一的刀口相互交错;腿上纵横得也和河床似的,真要扒光了看,满身几乎找不到巴掌大的平地方。每次洗澡的时候,老旦都嘲笑一道伤疤都没有的二子。这小子不是没流过血,却没什么深刻的伤口,更没挨过必然长不好的刀伤,说他身经百战,刚入伍的小兵都不信。二子也会埋汰老旦,说你这一身弄得战场似的,和老婆炕上钻被窝,别把她吓着,以为你抱着搓板进去了。
 
老旦几次照镜子,开始还厌恶这一身腌臜,但时间长了倒亲切起来,恐怖和悲伤的回忆如同厚重有力的烟丝,总给他剧烈的清醒。伤疤比记忆更难忘记,它们是你忠诚的朋友,在你得意的时候提醒你伤痛的存在,又在你绝望之时告诉你活着的不易。给他搓澡的小兵吓得手脚发抖,却不敢问它们的来历。老旦会在夜里抽着烟斗自问自答,为啥就没有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敲中要害?为啥好些新兵第一次冲锋就挨一颗要命的,蹬几下腿儿便咽了气?为啥板子村那么多后生出来,今天就活下他和二子?为啥麻子团长百战不死却选择那样离去?为啥早已厌战的黄老倌子归隐黄家冲十几年还要出来打鬼子?为啥阎王总是离自己那么远却又用各种方式来折磨自己的身体?每当他在入睡前抚摸自己的身体,强烈的宿命感便油然而生,每多一块伤疤,是不是就离家又近了一步呢?
 
23.  “老哥,你这些弟兄……伤太重……”老旦皱着眉说。
 
“知道,咱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老兵并无沉重,只是收敛了笑。
 
老旦点了点头,站起身,老兵递给他那半包烟,老旦摇了摇头。
 
“嗯,谢谢老弟啊……”老兵仍是平静的样子,他用牙咬出一根新的,和烟头对了火儿,微闭上了眼,满足得像在抽着他的烟锅。
 
老旦把烟锅插回腰里,咽了口吐沫就去了,边走边看了眼夏千。夏千点了头。
 
老旦背着手离开了这条战壕,烟锅还是烫的,插在腰里心神不定。二子三步两步追上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和他一起往前走。后面传来冲锋枪扫射的声音,清晰而尖利,二十发子弹全打光了才停。老旦把大衣裹了裹,决定今晚再喝个半斤八两,他的背后有点发凉,额前却流下了汗。
 
“多半包烟,就被你这么糟蹋了……”二子嘟囔着说。
 
24.  老旦睁开眼天晕地转,不知什么东西怪吓人地挂在上面,模糊的白影来回飘着,像村里谁家死了人。他终于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舌头,便用牙齿去咬。嘴像被盐腌过般干硬,喉咙如过火的烟囱,眼皮比牛皮还要干硬,眼珠子好容易看见了,转一下又甚觉生疼。他听到奇怪的鸣响,像鬼在哭,过了一阵才知道是人在笑。那笑声慢慢抓挠着他的身体和耳膜,直到眼前清晰起来,那笑声也就真切了。屋顶脏兮兮的电风扇让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阎王爷那儿当了逃兵。可他并无兴奋,反倒慌张起来,不知自己这堆肉少了些什么。一张张脸在眼前晃着,他们像在看一个稀罕东西似的,眼珠子都吐出来。还有个眼睛蒙着绷带的也来看,这不是瞎起哄么?于是他凝住神,试着晃动身体,寻找自己的四肢,他很快知道四个末端都在,还有一个感觉不到,是因为根本动弹不得,从胸口向下都是硬邦邦的绷带,就跟装在灶眼儿里似的,浑身出奇的痒,又伴随着钻心的疼,顶上来的恶臭险些熏晕了他。他就咳嗽了两下,咳出鼻腔里奇怪的东西,是一支管子,浓烈的药水味道就钻进来,这味道让他闭了嘴,那些讨厌的脸令他心烦,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二子一只眼缠着绷带,猴子一样蹲在凳子上,咧着嘴冲他在笑。
 
25. 这些无处不在的庄严故事灌进耳朵,常令想跑回家去的老旦心生愧意,他对麻子团长不知何时来的探望感到恐惧,他必然带来的军功章就像一枚枚棺材钉,会将他牢牢钉死在这条路上。二子这几天犯了邪,没事就和他聊这次能拿什么章和几块大洋,几次和老旦比着壮烈的程度。老旦自是懒得理他,却也知道,只有像二子这样没心没肺吃了就睡,未来或许才能走得更远。他这短暂的快乐开始给他更多的担忧,渐好的伤疤像他在登记簿上按的红手印一样心惊胆颤,这想法开始令他难以入睡,常看着帐篷缝隙外的星空发愣,看着蚊虫争先恐后钻进来飞到灯上灯下。他知道自己也就是这么一只蚍蜉,懵懂地飞着,说不定就在哪盏滚烫的灯上丢了性命。
 
26. 城里女人就更有得瞧了,那粉脸儿嫩得像土豆粉做的饺子皮儿,筷子轻轻一捅就要破。她们有红红的小嘴,翻飞着好听的方言,洁白整齐的小碎牙和鸡脆骨般噶蹦蹦的;那紧绷绷的旗袍将大奶子挤得壮观,像揣了两颗大号手雷,屁股也收勒得轮廓分明,大老远就看着扭来扭去。
 
27. 当头一人高头大马,军装肃整,马靴锃亮,隔着七八步,老旦竟闻到浓重的鞋油味儿;腰上斜挂一柄短剑,白手套亮得刺眼。老旦认得那短剑,只有宪兵部队的军官才有这种黄把儿的。
 
28. “就是因为打得太好,日军奸细盯住了我们,跟随到了驻地,半夜派来飞机,把营房全炸了,几千人就活下几百个,我那次正好去给第2军送战报,要不也是凶多吉少……可惜啊,心疼啊,难过啊,我那么好的战友,个个都是千挑百选,我这点能耐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他们要还在,能顶多大的事儿啊。”杨铁筠摇着头说,“我特意向军部申请来执行这次任务,否则于心难安,比起怕死,我更怕碌碌无为,能为国家和民族牺牲,是我进入军校时梦想的荣耀。”
 
29.  “只要大家的家还在,只要我们打败了鬼子,我想,一定是能的,在座的每一个弟兄,都记在军部的行动记录上,你们每个人家在哪里,家人是谁,军部也都备份留底了,我相信这次行动在这场战争里会有光辉的一笔,足以让大家荣耀一生,能回来的,我们每年喝酒,回不来的,我们每年祭奠。但如果任务不能完成,我们全线反攻的很多将士,或许就会遭致敌人的轰炸,不知多少兄弟又会白白送命……”
 
“咱们一定完成任务,要不就不回来!”一个宪兵兄弟猛地站起来,挥着拳头喊道。弟兄们受了鼓舞,也纷纷站起来高喊。老旦看着他们,心里热乎乎的,眼里湿嗒嗒的,后背却凉冰冰的。明天又是一场未知命运的出发,他们又将在枪林弹雨中拎着头颅穿行,每个倒下去的都只能看着其他人的背影远去,没有救护,没有援军,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老旦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有真正的弟兄,因此要开始真正的失去了。
 
30. 杨铁筠和老旦一个个检查每个战士的装备,任何可能招致怀疑的东西全部拿掉,包括两个战士脖子上挂的菩萨,兜里藏的扑克。从昨天起大家就用日本肥皂洗脸洗脚,鬼子都是狗鼻子,这么一百多号人大老远就被闻出来了。
 
31. 子将刀在他眼前晃了晃,用刀背抬起他的下巴,微笑了一下,一个半转身砍下去,鬼子的头像捣蒜罐一样滚出老远,弹出咚咚的空响。
 
“下一个。”二子语气平淡,像点着出笼的猪。
 
又一个鬼子抬上来,这个被手雷炸断了腿,右腿膝盖下都没了,因此没捆。二子等他跪定了,挥刀就要砍。鬼子抬头喊了一声,将手伸进怀里。几个战士立刻用枪指着他。鬼子头也不抬,掏出了一张相片,看了看之后,费力地拧过身子,双手合十朝着东方鞠了下躬,才高昂起头来。他的眼里既无恐惧,也没有刚才那个般死硬,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老旦第一次见鬼子有这样的眼神,正觉得要说点什么,二子的刀已经下去了。那刀太过锋利,鬼子的头垂直掉下来,像桌子上掉落的茶壶,它在鬼子的大腿上弹了一下,一直滚到老旦脚下,老旦害怕地挪了一步,斗胆去看,它竟然闭上了眼。一个宪兵弟兄却没老旦这么多想法,抬脚就踢出去,那颗脑袋带着风声,直直飞到黑夜里去了。老旦心里一紧,他似乎看到那颗头又睁开了眼,在半空看着这些火光里的中国人。
 
32. 车队继续行进,鬼子穷追不舍,一排车灯如影随形。老旦问要不要下来打个伏击,收拾了狗日的算了?杨铁筠没有同意,任何耽搁都会错失和接应部队的会合,就让他们追吧。天蒙蒙亮了,还剩十公里的时候,猛地看到一大群鬼子横在路上,躲在路障之后,哨卡两边的机枪手都在,显然是早有准备。
 
“连长怎么办?”老旦有点慌了。
 
“机枪,鬼子的机枪架着呢……”二子吓得有点脚软,车速就慢下来。
 
“向前开,别停!”杨铁筠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浮起狡黠的笑容。太阳从地平线露了出来,照亮了他左边的脸,就像老旦在武汉突出部之战前看到的一个战士。
 
“冲过去?”老旦有些不知所措,杨铁筠开始让他害怕,他的胆子要比天还大么?
 
“开过去,老旦你和我来,就说后面就是袭击机场的敌人,穿着我们的衣服,我们人少打不过,要求一起拦截他们!”
 
这疯子样的计划让老旦瞠目结舌。二子也大张着嘴,却踩了几脚油门,看得出来,他也豁出去了。
 
“来不及通知弟兄们了……”老旦回头道。
 
“没事,他们会明白的……”杨铁筠检查着手枪。“咱们有番号,我有名字,机场和装甲营的鬼子没传出任何消息,你刚才还把通讯器打烂了……后面这队鬼子是瞎追来的,谁也辨不清。”他将枪插回腰间,见老旦的刀在二子身边,就拿过来递给他,“挂上,装像一点。”
 
杨铁筠大老远跳下车跑去,声嘶力竭地喊着日本话。老旦咬着牙跟跑在后面,后脖颈子凉得见鬼一样。路卡上两个鬼子军官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机枪手听这人喊着日语,就犹豫地直起腰了。杨铁筠跑到路障前,发现两个鬼子头儿竟比自己军衔低,立刻就摆起了派头,一句句硬话扔了过去。老旦听不懂,但仍看得出他是在发令。杨铁筠走过路障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鬼子摊着手答不出。一阵熟悉的“八格”传来,他扇起鬼子的耳光了。胡劲也是个聪明的,车停好后一溜小跑跑过来,大喊着老旦都听得懂的一句:“敌人来啦,敌人来啦!”
 
杨铁筠立刻指挥鬼子们搬开路障,老旦忙指挥车队开过去,在后面排成一串儿。老旦一辆车一辆车地给眼色。战士们会意地纷纷跳下来,按照老旦的手势散布在了路障两边,枪口一律朝向后面的鬼子车队。有话多的鬼子和自己打招呼,战士们就装听不到。杨铁筠早看在眼里,大声地呵斥着说话的鬼子。真鬼子不敢怠慢,和假鬼子纷纷拉开枪栓严阵以待了。
 
鬼子追兵追了半晚上,估计气也要气死了,也无法通知部队,不追还不行。这车队喇叭按得叭叭的,鬼子头脱了上衣举着望远镜。他们气势汹汹地刚进入射程,那鬼子头站起来要骂,杨铁筠立刻命令开火了。这执着的鬼子头躲不过七八挺机枪的招呼,连人带车打得一团烂了。老旦估计他死掉之前定在纳闷,这他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鬼子车队散开还击,因输了先手,车上栽下来不少,活着的蹦下来,拉足火力朝这边冲锋开火。鬼子的喊声完全淹没在枪声里,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但这帮家伙火力凶猛,枪法精准,老旦顿觉他们是一线作战部队。但这般打法,没遮没拦的,神仙也不管用,他们玩命冲锋,眼见着被屠戮殆尽。杨铁筠打了一阵,给了老旦一个眼色,老旦会意,把打得兴起的二子揪出来。大鹏等人早就端好了机枪,分散地站在后面。
 
“准备收拾这儿的……”老旦低声道,“认清自己人和鬼子,那边打完这边就下手,别犹豫,全干倒!”
 
枪声渐弱,这边的二百个“盟军”——真鬼子和假鬼子一道,竟将追来的一百多鬼子消灭了,活着的也都在爬了。大家拥抱在一起欢呼,真鬼子还给受伤的假鬼子包扎伤口。杨铁筠命令真鬼子军官带人去检查战场。老旦见二子等人均已准备停当,照着正在抽烟的机枪手就是两枪,五支机枪同时开火,工事后的假鬼子呼啦全趴在了地上。近在咫尺的弹雨把真鬼子打得惨不忍睹,去检查战场的鬼子惊恐地回过头来,一堆手雷便麻雀样飞来,密集的子弹紧接而至,他们蹦跳着躲,哪里躲得及?很快就和那些倒霉的鬼子追兵死在一起了。
 
战士们放声狂笑,怪叫着散出去,刀扎脚踹枪托砸,忙得赶时辰种地似的。这简直是游戏嘛,鬼子和傻子一样啊。这一场只死了几个弟兄,可既干掉了追兵,又干掉了堵截,全连目前只死了十三个,这和阵地防御简直是天上地下啊。杨铁筠连长站在那儿颇为得意,腰板儿挺得真的像鬼子,不抽烟的他竟接过二子递过的烟抽起来了。老旦副连长笑得和出嫁的大闺女一样,他旁边的鬼子脑浆崩流,肠肚外翻,他竟还在那儿笑出花来,掏出烟锅就点上了。只有那个老宪兵大鹏不依不饶,推着一堆新兵,让他们每人都要干掉几个有气儿的,用枪也行,用刀也可,反正你要弄死一个,这大好的机会你哪里找去?
 
33. 老旦哑然,这三辆玩命儿冲锋车谁来开呢?几十个弟兄在老旦的脑海中闪过,他不敢看向他们,只能在脑子里想。烟抽完了,杨铁筠在看着他,他知道这活必须他来干。老旦咬了牙,对着战士们喊道:“陈玉茗,柱子,李克中,六子,小鲁,麻鬼,你们几个过来!”
 
陈玉茗勇敢沉稳,从来说一不二,老旦咬牙喊了他。二子和他,老旦只想派一个,本来要喊二子,话到嘴边却变了陈玉茗。老旦心中有愧,陈玉茗一过来他就递过去一支烟。
 
34. 杨铁筠掏枪的手有些发抖,而老旦的心都在抖着。中国能不能打赢鬼子?鬼子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魔鬼,纵有再强的悍气,又如何能一次次向这样的魔鬼挑战?每一场都是鬼门关、断头台,老旦不由摸了摸脑袋,它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
 
35. 。而鬼子也扔过来,两边的手雷在空中交错,和两伙打架的麻雀似的,有几个撞得掉下去。
 
36. 。杨铁筠靠在颤巍巍的床边,呆望着一屋子的战士们,他的眼无神无彩,瞳仁里仿佛只有沙子,随时都可能散开一样。老旦给他喝了一小碗温水。杨铁筠看到缺掉半截的腿,轻轻地战栗着,死死地抓着床架子。
 
37. 老旦用望远镜回头望去,来路不知何处,只有山雨空蒙,雨雾掩冲,湖边的竹房子无影无踪,就像藏进在梦里。再往前看,山丘连绵无边,细雨润着世界。他突然感到对战争的自信,这样的大好河山,不知藏着多少他们这样的战士,鬼子纵然凶狠,又如何占得住?
 
38.  黑牛拔出鬼子嘴里的破布,因塞得太紧,竟带出颗血淋淋的牙。这鬼子倒头便吐,继而放声大叫,满地扑棱,像要挨刀的种猪。黑牛照着他一顿腿脚,把脸踩在地上。
 
39. 杨铁筠不知哪来的力气,砰地重重地拍在木桌上,用树皮将树枝捆在一起的桌子登时散了架。支在桌面的老旦叼着烟锅正出神,冷不防扑倒在地。战士们哈哈大笑。老旦拾起烟锅,在腿上敲了敲说:“连长,看来你恢复好哩!就这一掌赶得上俺那女人抡圆的耳刮子,俺只瞅了一眼邻居婆娘给娃子喂奶,她的巴掌打得俺脸上多了半斤肉哩!”
 
40. 这是真切的声音,如同抓着他那里的手一样充满渴望。夜风里,他听到黄河倒涌,血流在河道里燃烧,浪尖的火苗烧灼着蓝色的月,遥远的地平线正卷起红色的风暴,它们恶狠狠扑来,要将他看到的一切吞没。脚下似有苏醒的魔兽,用巨大的爪凿着深厚的泥土,一下又一下,世界开始碎裂,他看见自己的心脏跳跃着钻出龟裂的土地。他急忙摸着空荡的胸膛,干渴的咽喉无法呐喊。他只摸到那只真实的手,知道背后那个滚烫的身子一丝不挂。老旦猛地翻转过来,在夜色中瞪大了眼。月光下的阿凤像落在河滩的白鳗,她终于在对他微笑。
 
41. 他看到她飞扬的魂魄在烈焰里升腾,一直飞到高高的五彩云端。雷声托着闪电,闪电击破天空,他似乎烧红了,烧裂了,咔哧一声炸了膛,化作焦黑的灰烬。天地骤然漆黑,只剩她化作的闪亮羽毛飘飘而落。她回到人间,她汗如泉涌,她在月光下像冰那样融化,一俟成水,便化作温暖的泪。
 
42. 一对沦落乱世的无名男女的激情无休止地进行着,在一次次的巅峰里你死我活。房屋随着他们的节奏颤抖,惊飞上面栖息的鸟儿,月光也在这抖落里斑驳落下,映着他们满是汗水的身体。老旦在最后的冲刺里弹尽粮绝,额头间光芒闪耀。
 
43.  “别敬礼,让弟兄们看到不好。”老旦忙拉下他的手,让他去山口找陈玉茗去了。黑牛肉球一样跑去,拎着一个劲出溜的裤子。老旦原地转着圈儿,刹那有点被人遗忘的感觉。他掏出烟来叼上,可受潮的洋火怎么也打不着,正要摔,见阿凤和二子亲热地聊着,聊着聊着就看他一眼。老旦不由得头胀胸憋,腰软肚硬,真是浑身不自在。他闭上眼定了定神,驱赶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慢慢拧过身子,向伫立在湖边的杨铁筠走去。杨铁筠坚定的背影鼓舞了他,他只走了几步,双腿便充满了力量。一阵风吹在脑后,湿漉漉的,他猜想阿凤又在落泪了。
 
44. 云覆青山三千里,血漫九州十六关。 狼烟莽莽家国碎,兵戈寒寒日月川。霞湖烟舟松石岭,雾水霓林斗方山。断臂且埋忠丘下,风催战马雨拍鞍。
 
45. 偌大的武汉面目全非,像一座燃烧的炼狱,连绵不断的火焰席卷着城市,升腾起数不清的巨大火柱,黑烟卷向天空,在高处积成厚厚的云。弹雨拖着长长的亮光,在东边的战线缓缓掠过。密密麻麻的弹坑遍布大地,庄稼地变得狼牙狗啃。长江像是挣扎在火海中的一条长蛇,江岸两边镶着火红的光带,一直绵延到城市的中心。东边有座燃烧的油库,上百米高的火龙跳跃着,将黑云冲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机翼猛地抖着,飞机像是打了摆子,被这热浪吹得险些翻下去。热风涌进机舱,老旦分明嗅到升腾着的死亡味道。只个把月不见,武汉就糟蹋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武汉城,还是阴曹地府?”二子吓得脸都白了,血在他脸上结成了痂,真像阴曹地府的红面无常。
 
46. 大薛果然成了哑巴,舌头伸不出牙齿之外;陈玉茗啥事没有,就是整天皱个眉头,仿佛看谁都是鬼子;海涛一只耳朵永远能听到枪声,塞了棉花都没用;杨青山看见红色的圆东西就想吐白沫,看见一个打开的西瓜都犯恶心;梁七肚子被打穿,修好后每天要放几百个屁,活活一个毒气弹;再就是这个二子,左眼越来越歪,眼皮也扯去一边,老旦好久才适应了他,说话时只盯着他的右眼。
 
47. 麻子妹粗手一挥,那些章飞了满地,她气鼓鼓出了病房,将走廊踩得咚咚的。满脸堆笑的老旦晾在屋里,想骂她一句,又觉得可怜。麻子团长那脾气,决不会因为是自己妹夫就护短,没亲手毙了他已经是给面子哩。老旦收起它们,愣愣地看着这些小铁牌子,竟忘了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别人的。
 
二、故事脉络
 
故事的总体脉络很简单,就是:
 
1.板子村的伊甸园生活

2.被抓壮丁(战争初体验)

3.受到马烟锅和油大麻子的感染(注意马烟锅的烟斗和梳子最后成了他精神的化身,一直激励着老旦)

4.被麻子团长赏识,当上了军官。

5.保卫武汉,负伤

6.结识杨铁筠,加入特种部队

7.执行死亡任务。
 
8.在逃亡期间来到松石岭

9.从松石岭撤退

10.在武汉医院养伤

11.从武汉撤退。
 
三、借鉴
 
1.一个是逃亡期间的那个利用堵截的日军消灭追击日军,再一举消灭堵截日军,真乃妙计,看得我拍手称快。
 
2.老旦的人物设计,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淳朴和忠厚,他热爱和平,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个有翠儿有有根的板子村,但是另一方面,他对于救过他命的,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马烟锅,麻子团长有着深厚的感激和信服,正是受到他们的感染,他坚持抗日,舍生如死。然而残酷的战争并没有抹灭他的人性,在小说中处处体现出他人性的怜悯和善良。(个人认为这是他写的极为出色动人的一块,不过分宣扬,却暖流暗动,感人心扉。)
 
四、评论
 
1.语言极为精到,甚至产生了从头到尾摘抄下来的冲动
 
2.人物没有写到极致,描绘的只是平常人,不论是主人公老旦,还是他的女人翠儿、阿凤,都不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在绝大多数小说里,主人公大多是英雄将军,女主也多为国色天香),一等一的人物固然会给读者一种完美的快感,但完美毕竟易单调,残缺方能体现特色,翠儿和阿凤着墨不多,也非国色天香,但让人又敬又爱。
 
3.故事叙述结构,不是普通的单线结构,而是呈时间和空间错杂的复线结构。一方面,时间的错杂,开头是解放战争起头,从国军营长老旦的回忆展开,中间也夹杂了一段淮海战役的描写,但主体是以抗日战争为主。空间上,则是从翠儿和老旦两条线入手,全面展现抗争的大场景。时间上这一段感觉是败笔,尤其是中间插入的淮海战役,让人感觉到突兀,开头的那段倒叙似乎也没有必要。(当然我并非否定冰河这种对叙事手法的灵活使用,一般这种夹杂了倒叙和插叙的作品确实会让人觉得此书不凡,非一般畅销小说,但着实看不出过多的用处,反而影响了故事的连续性。)其实说实话,长篇小说,用倒叙和插叙一定要慎用,因为篇幅过长,结构极其不好把握,很可能一章的插叙和倒叙在通篇小说中根本无足轻重,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尤其是长篇小说大多以叙事写人为目的,以情节动人,结构之类,太难把握。
 
4.还是我一贯所坚持的,可以将战争和非战争进行对比,不仅可使小说灵巧轻盈(一直写战争毕竟过于沉重,读之也容易乏味),而且可使小说的深度更显。小说中虽有翠儿和老旦两重视角,但就第一部而言,关联还不大,翠儿那部分的描写对全文并没有很好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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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祁连(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660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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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噼哩噗噜 关键词: 无家 盼望 成灰 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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