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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7日至2024年6月25日,阅读。 

人活留名,雁过留声。自己这辈子,不管有多平凡和普通,都有精彩、悲伤、有趣的瞬间。




 “下了几天的雨,洛阳市安良街的屋檐下满是积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裤管卷得老高,转着圈踩水玩。水花四处飞溅,女孩一门心思戏水,母亲走近了,她还全然不知。 妇人火冒三丈:“你男不男女不女,打起个赤脚玩水,回去非得给你包脚去!”边骂边拽过女孩的胳膊带回家去。 
 
这是一九一九年,女孩名叫秋园。” 
 
这个开头太叫人眼馋,一百年后的我左右是等不及了,终于在朋友圈里就着晨光熹微一口气读完了手机上的《秋园》。 
 
作者是秋园的女儿,亦即书中的之骅,今年也已经八十多岁了。老太太有着敏捷的记忆力,从洛阳的药铺、游园沉船,到南京的新婚燕尔、国难奔逃,及至烟波江上进退两难的愁苦,这些从母亲处听来的故事,她不紧不慢地铺陈开来,在你以为足够惊心动魄之际,却原来只是一场更大动荡的开端。 
 
秋园是1919年洛阳城内梁家医药铺的小女儿,也是上个世纪无数跨时代的母亲和外婆中的一员,她们以一己柔弱的肩膀扛过了战争的烟火,时代的翻覆,以及饿殍遍野的饥荒,还有湘鄂山村里普普通通的善良与凶恶。我数次放下手机屏幕,想,这就是我的外婆,这就是我的奶奶。不止是秋园,这故事里的每一个女性,秋园,徐娭毑,满春桃,小泉,陈大姐,都是流淌在我们生命的先人。上个世纪中叶,她们在中华大地上狼奔豕突,被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任意摆放,就此落地生根,一生的种种轨迹,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姓氏的湮灭而变得逐渐模糊不清。 
 
坐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山村里,十几年间陆续失去了爷爷和外公,三个月前又刚刚失去奶奶的我,完完全全明白之骅那种如果再不及写下来,秋园“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的巨大悲伤和急迫。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机会,讲述属于我的秋园、兵桃,四老倌,小泉的故事。 
 
幼年的时候,我曾在路边偶尔看到一支罂粟,大惊小怪喊叫起来。外婆说,有什么了不起,解放前,我们全村都种,种了卖钱,有的人家夫妻吵架想不开,也方便,吞一点烟土就死了。这一点点只言片语,对我来说就像是阅微草堂笔记里的志怪故事一样奇异,年幼的我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外公去世之后,我们送他的骨灰去长江,又全家老小去到巢湖,七十年之后的社会主义新农村里一切都已经寻不着痕迹,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外公外婆是如何在这里靠种鸦片挣扎生存,又渡过了长江再也没有回头。在鱼虾肥美的巢湖边,年幼的外婆因为怎样的家境而做了童养媳,那谜一般的老太太究竟是如何不待见她这个连生了三个女儿的媳妇,之后是如何来到江南,又如何在此生活了七十多年,年近九旬几乎失聪的她,恐怕都已无法讲述给我听。 
 
还有一个在皖南小山村里一个平常农家养活不起的二儿子,被送到了另一户也不算宽裕的人家,挣扎着活下来。因为不堪继母的打骂,十几岁上他逃进了当兵的队伍,跟着渡江的大船回到家乡,不及停脚又去打南韩,落在东北娶妻生子,终于把那北方人的女儿带回了皖南山村,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大家族,重新落地生根。那仓惶来到此地的北方郎中的女儿,竟六十年再也没有回到过关外,一口地地道道的吉林扶余话,在六十年的繁昌腔里只能依稀找到一点后鼻音的痕迹。这,是我的爷爷奶奶。 
 
可我也只能说出这样大而化之的轮廓。《秋园》不一样,从洛阳到南京,从汉口到湘阴,从湘阴到汉川又回湘阴,秋园一生的细节在之骅的笔下竟是如此地清晰动人:中药铺里的五金屏风和红木大书桌,秋园十二岁那一年春日碎金阳光下闪耀的淡绿垂柳,火车上那一件改变了秋园人生方向的乳白色对襟褂子,在八仙桌上下翻飞表演的人王和小泉一念之间的微妙脸色,以及四处弥漫的饥饿感,八十年来的枝枝叶叶都写得清清楚楚,那所有的细节,竟像电影一样颜色鲜艳明白,于无声处有惊雷。这,是一部小津安二郎版的《活着》。 
 
书枝说,这书到现在她还不敢看。我于是问她,你饿过吗?她说饿过,不是饿到吃不饱的饿,是吃不到想吃的东西。这始终求不得的苦,若是给我外婆说,叫作“馋”。 我小的时候,外婆天天数落我馋。我天天闹着要她打开铁罐头给我拿两片生姜糖,或者一块锅巴。生姜糖其实是糖生姜,是用铜陵生姜切片糖腌的,铜陵生姜出了名的丰嫩无渣,入嘴即化。锅巴是灶上的大锅用剩饭随便炕出来的。过年的时候,我们大院子里的小孩总还会有人从家里偷一块咸肉出来,大家一起找个地方生一堆火慢慢烤熟了大家分着吃。不管哪里分吃什么零食,我永远第一个在现场。 
 
现在想想,生姜锅巴和咸肉算什么好吃的,况且我其实既不喜欢生姜的辣,也不喜欢甜。不过是生长期的身体未能满足的口腹本能在指引着我们寻觅食物而已。若是像现在我的孩子们这样,每天桌子上堆满牛奶、果仁麦片、巧克力、饼干、面包,冰箱里塞满水果冰淇淋,吃到腻烦,谁还会苍蝇逐臭一般地去觅食。 在现代社会,物质丰富到让“馋”这个词已经失去了褒贬小孩的社会功用。如果不是读《秋园》,可能我们的基因里也会渐渐抹去这一片关于饥饿的本能。那四处弥漫的饥饿感,是父母看着我们倾倒食物时痛心疾首的发火碰上我们不以为然的吐舌,是我的母亲看见我的儿子没有分享食物而数落他不知道要谦让却让小孩陷入迷惑不解,凡此种种这一切矛盾的根源。如果你还没有想明白,那么,去读一读《秋园》。 
 
合上书页,日头也已经高起,树梢的新绿一跳一跳地吞着金光闪耀。美国中南腹地山村也要迎来盛大的夏日了。《秋园》像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照着我的来时路,让它从未有过的清晰起来。去年秋天,American Born Chinese的作者来我们村做文学讲座,他说,作为一个美生华裔,为何在这片土地上一再地书写中华元素的东西?因为他别无选择。You have to learn your past if you want to create a future. 了解自己的过去方能塑造未来。某种意义上,《秋园》是在为我们的时代做这样的一件事。 
 
秋园的歌到了尾声,可我真舍不得让它就此停下,这世间还有无数的秋园和你我,时代的尘沙汇聚成山,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把这支歌接下去,再唱一个炎夏,一个冬日长长。
 
附:
 
裂枝的嘎鸣 
 
赫尔曼·黑塞 欧凡译 
 
折裂的树枝 
 
经年独垂, 
 
它在风中奏起干亢的歌, 
 
叶已尽,皮已摧, 
 
光秃、苍白、生事已倦, 
 
死复难期。 
 
它的歌声亢硬苍劲, 
 
倔强而隐怀凄惶, 
 
再唱一个炎夏, 一个冬日长长。 

作者:记忆的铁轨(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621436/



 
《秋园》是一本小小的书,如同它的主人公秋园一样,小小的个头、柔弱的外表之下却蕴藏着丰富的内涵和动人的力量。时代苦难、无常命运、人性百态、乡间生死、母女情深……
 
不同读者从中读到了不同的内涵。有人说它是女性版的《活着》,有人说它是母女版的《平如美棠》,更多的人说《秋园》让她们想起了自己的姥姥、奶奶、妈妈、姑姑……那么,它究竟有什么打动人心的魅力呢?
 
这得从《秋园》的诞生说起。作者杨本芬奶奶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17岁那年考入湘阴工业学校,读到最后一学期时,学校突然停办。她又辗转进入江西共大分校,可未及毕业又被下放到江西农村。在那里,杨奶奶匆匆与一位相识不久的男子结婚,此后数十年里为生计奔忙,相夫教子,养大了三个儿女。退休后,她依然没闲着,要帮儿女照料孙子孙女,要精心照护身体不佳的老伴,要为全家人做饭……
 
看上去,杨奶奶的日常生活与文学毫无瓜葛。然而,60多岁的她却趁着做饭的空当开始了写作。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就在本书的序言里。那一年,杨奶奶的母亲——本书主人公秋园——去世了,杨奶奶被巨大的悲伤冲击,身心几乎难以复原。她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怀着留住妈妈和往事的执念,杨奶奶坐在厨房的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开始书写妈妈和家乡的故事:“洗净的青菜晾在篮子里,灶头炖着肉,在等汤滚沸的间隙,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我随时坐下来,让手中的笔在稿纸上快速移动。在写完这本书之前,我总觉得有件事没完成,再不做怕是来不及了。”
 
 
1914年,主人公秋园出生在洛阳一户小康之家,生活优裕,父疼母爱,还有两个哥哥为她遮风挡雨。若是不出意外,秋园会平安顺遂地长大,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得她的童年戛然而止。长大后,秋园被驻扎当地的一位国民党文职官员相中,在对方答应继续供她读书后,她便嫁给了他。婚后,她先是跟随丈夫从洛阳搬到了南京,抗战爆发后,又随丈夫回到他的老家湖南湘阴。在那里,秋园生儿育女,辛勤劳作,竭力应对来自命运的种种考验。
 
有读者称《秋园》为女性版的《活着》。确实如此,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悲都让秋园赶上了——12岁,她失去了父亲和两个嫂嫂;结婚后,她生下五个孩子,只活下来三个;46岁,她埋葬了第一个丈夫;66岁,她又送走第二任丈夫。她经历的丧亲之痛、人生之苦,丝毫也不亚于《活着》的主人公福贵。每当至亲死去,秋园都痛不欲生,恨不得随之而去,可她又无法抛却身上的责任,必须苦撑下去,继续艰难求生。89岁那年,秋园去世,她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1932年,从洛阳到南京;1937年,从汉口到湘阴;1960年,从湖南到湖北;1980年,从湖北回湖南;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女儿之骅排行老二。早慧的她自小便目睹妈妈为生存所做的苦苦挣扎,也目睹了妹妹和爸爸的死亡。之骅小小年纪就帮着妈妈绣花、挖土、砍柴、种菜,还要照顾两个弟弟,直到12岁才上小学,成了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不过只要能上学,之骅就非常开心,哪怕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她也可以承受。每天晚上,之骅都会和秋园就着一盏煤油灯,替人绞衣边、纳鞋底、做袜底。吃不饱睡不够,之骅经常头晕眼花,常常一坐下就睡着了。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她自动到教室后面靠墙站着上课。在饥寒交迫中,之骅以优异的成绩从完小毕业。爸爸去世后,在妈妈的坚持下,之骅考上了一所工业学校,离开了家乡。
 
勤奋念书的同时,之骅还找了份兼职工作,这样就不需要妈妈给她寄生活费了。还剩一学期就要毕业时,学校突然停办了。心怀求学梦的之骅不愿放弃,辗转来到江西,她先是在建筑工地搬运沙子,书里是这样描述的:“收工时,人几乎散了架,坐到椅子上就站不起来,双脚锥心般疼痛,双肩更是不能碰触。关在屋里脱下衣服想揩揩身体,才发现肩膀破皮流血,血痂结住了衣服。用水浸泡了好久,才将衣服脱下。”后来,之骅幸运地进入一所半工半读的学校。但好景不长,她又因家庭成分不好而被下放到了农村。在那里,她经人介绍和一个男人结了婚,读书的道路再次中断了。“这年之骅二十岁,扎着两根及腰的大辫子,穿着白色衬衣和蓝色背带裙——她最好的一身装束,维持着女学生式的体面外表。但她内心绝望地知道,除了跟这个长相颇为英俊的陌生男人结婚,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
 
在阅读和编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始终被秋园和之骅这对母女的命运牵动着,内心涌动着难以克制的复杂情绪——为男性的孱弱无力叹息,为社会、文化加诸女性身上的种种束缚愤怒,为女性生生不息的坚韧与美好感动。
 
 
关于书名,我们内部有过几番讨论。最初,书稿的名字叫“乡间生死”,因为杨本芬奶奶描写了许多普通乡民的生生死死。后来又有一个备选名,叫“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因为这是一个女儿记录自己母亲的一生。大家各有偏好,各抒已见,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有一天,主编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段话,一下子说服了我们,书名因此一锤定音,就叫“秋园”。分享下他的原话:“每一代人都既是历史的参与者,也是历史的承受者。齐邦媛和她的父辈,当然承受了历史和命运,但比起大多数人,他们还算是有能力去参与历史的。这样的记录当然珍贵,但每个时代,我们得到的其实都是这样的记录,她们重要,但又不够。反倒是那些碎片一般的历史的承受者、那些普通人,如果他们的声音能留下一点点,就会特别动人。”
 
书名确定后,这本书的定位也变得更加清晰,它讲的是一个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秋园,她来过,挣扎过,绝望过,幸福过。今天,她80岁的女儿,把普普通通的她,讲给世界听。 
 
我将封面文案发给设计师唐旭后,他在某天早上发来了《秋园》的封面——砖红色背景上是两个大大的字“秋园”。这个封面让我眼前一亮,作者和同事们也都很喜欢,于是它顺利地全票通过,后续便是细节的推敲和修改。
 
唐旭的设计构想是,“秋园”二字由两种颜色叠加在一起,表现出一种不可控感,暗示着很多时候主人公都是被命运裹挟,不由自主。砖红色象征着地母的宽广、包容与所经历的磨难,白色树林的剪影做成一种沙粒的效果,似乎很容易被吹散,强化了渺小个人与无常命运的对比。在不可捉摸的命运面前,“秋园”这两个黑黑的大字又凸显出人的坚韧、庄严、顽强。
 
 
在我看来,《秋园》最大的意义在于,它指出了一条女性获得独立与尊严的途径——求知与写作。
 
母亲秋园也好,女儿之骅也好,总是想上学而不得。秋园对丈夫的唯一要求是让她上几天学,之骅的求学之路一波三折,但她们都不肯放弃一点一滴求知的机会。为何如此求知若渴?也许是一种本能的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见识更广阔世界的愿望。母女俩都不由自主被命运逼迫前行,无法摆脱为人妻母的责任,各自经历着天灾人祸,各自维护着内心的良善体面。同时,她们也在竭力超越内外局限,千方百计地拓展自己的精神世界。
 
之骅老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她这辈子就是没有念够书,这也是杨奶奶最大的遗憾。所幸杨奶奶的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尤其是小女儿章红,从南京大学毕业后成了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可以说是实现了姥姥和妈妈的夙愿。而章红的女儿生于1994年,毕业于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目前在美国做软件工程师。《秋园》出版后,《人物》杂志的记者林松果写了一篇文章,叫《外婆在厨房写作》,有段话令我印象深刻:“如果把时间拉得再长一些,从秋园算起,到秋园的孙辈,这个家族已经有四代女性。她们活出的一百年,是女性逐渐获得解放、走向自由与更广阔世界的私人史。但又不只与时代背景相关,每一代女性获得的机会,都凭借上一代女性用尽全力的托举。”
 
在厨房里写作的杨奶奶,不由让人想起趁着孩子午睡在厨房里写作的艾丽丝·门罗,据说她一直写短篇小说,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各种事务打断而来不及写到结尾。再远一点,简·奥斯丁没有自己的书房,常常在客厅里偷偷写作,碰到有客人来访,就把刺绣盖在稿纸上遮掩,免得引发猜测或质疑。然而,哪怕缺乏良好的环境,哪怕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一代代女性依旧勇敢地投身于写作,借由文字讲述她们的此时此地此身、所见所闻所感。无论是像门罗那样的著名作家,还是像杨奶奶这样的素人作者,她们都可以借助写作进行反抗和救赎。《秋园》就是这样一部闪耀着女性力量的作品。

作者:diduanyan(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639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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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噼哩噗噜 关键词: 2024年 6月 讲述 7日 故事 奶奶 秋园 八旬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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