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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25日至2024年7月9日,阅读。 

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记述。

一位八旬奶奶讲述她和妈妈,以及中南腹地那些家人、亲戚、乡亲们的故事,在那样的年代里,人们像水中的浮木般起起伏伏、随波逐流、挣扎求生,他们的命运在大时代中载浮载沉、漂泊无向,有的从此破碎,有的尚有一线生机。文字中涉及的人物,其生命多数不复存在, 恰如泡影破灭于水面,闪电消失于天空。作者通过回忆,讲述了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坚韧与美好,这一生,像是一颗露珠的记忆,微小,短暂。但在露珠破灭之前,那也是闪耀着晶亮光芒的,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母亲与我
 
《秋园》《浮木》属于“杨本芬女性三部曲”。
 
出版《秋园》时,杨本芬已经80岁了,那是她的处女作。在生命接近尾声,这个老人拿起笔,文字像自来水一样,涓涓流淌。那些生命中来了又去的人和物,平凡如草芥的亲人和乡民,又在她的笔下活了一遍。
 
《秋园》写的是杨本芬母亲的故事。这个从军阀混战、解放战争、土改文革,一路走到新世纪的女人,见证了近百年国家的沧桑巨变,也历尽了苦难,承受了一个女子不堪承受的失去: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
 
《浮木》按“家”“乡”“我”分为三部分,以第一人称书写了秋园的女儿——之骅(即杨本芬本人)所遇见的故事。相对于《秋园》的完整性和压抑性,《浮木》更像是一场漂流,更松散,但也更松弛。其中,“家”弥补了《秋园》中家人的缺失,“乡”中多是一些历经苦难的乡民,到了“我”的记录,日常、普通,甚至多了些琐碎。
 
母亲与我,不过是万千世界里的平凡女性。
 
女性的“无望”现实
 
《秋园》囊括了女性的一生,但主体部分是母亲的身份。《浮木》中的“我”也从二女儿参加高考写起。两部作品中涉及的其他女性,如小泉、文秀、杨娭毑、满娭毑、李娭毑等,她们的主体身份也是母亲,须面对无望的生育和生活。
 
生育时,女性的身体被撕裂成两个部分——孩子以“新生”的希望出现在家庭的代价,是少女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死亡”抗争:肉体需度鬼门关,意识也要与单一个体进行切割。此后,作为母亲的部分逐步吞噬掉作为个体的部分。
 
在《秋园》中,邻居春桃第一次生孩子时叫得惨烈,她浑身汗湿,自认必死无疑。之骅早产生女时也几乎要死去:“之骅完全被这个魔鬼攫住了。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双手紧紧拉住床栏,左翻右滚。老朽的木床经不住她疯狂的力气,摇得几乎散了架。”
 
生活中,女性除了承担生育功能和社会所赋予的家庭责任,还要承接来自女性长辈的厌恶和刁难,她们面目狰狞,将苦难和伤痛复刻在下一代女性身上。《秋园》里,春桃生产时,屋外婆婆满娭毑还在破口大骂:“叫么里,叫么里?谁冇生过崽,就你生崽痛……”《浮木》中,文秀对女儿美丽的所作所为,是文学叙事中的另一个“曹七巧”。文秀貌美,怀孕上山砍柴时意外摔倒,为护肚里的孩子不幸毁容,而她将这一切都归罪于孩子,因此美丽出生后,文秀从不亲近她,总是打她,时而又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这个曾经善良得体的女性,毁了自己女儿的学业、爱情,逼她嫁给了不爱的人。
 
此外,女性在感情、性和身体方面从未掌握真正的主动权,她们的依附性和贞洁属性牢牢服务于父权制,由男性权威和利益决定。《秋园》里还有两段故事,正说明了这一问题:
 
一是童养媳小泉的头胎。小泉是邻居贵婶家的童养媳,从小就和小丈夫睡一起,不通人事的情况下生了一个五寸左右的畸形儿。成为父母后,国臣从未改变,而小泉却需要随身带着这个孩子。在她的一生中,都在为这个孩子操心,都在为过早尝性事赎罪。
 
一是秋园在外乘凉睡着了,险些被满娭毑大崽富平侵犯。丈夫仁受见状,拿了菜刀和绳子,对秋园吼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绳子也好,菜刀也好,你去死吧!”,在小说中,仁受是好父亲、好丈夫的典型代表,善良温厚,却在事发第一时间考虑的是男性尊严。
 
温暖世界的延续
 
虽然《秋园》《浮木》所描述的女性境遇是落魄的、屈辱的,百年来的社会母亲形象是年迈的、饱经风霜的,她们是受难者、牺牲者,但杨本芬所塑造的两代女性个体——母亲秋园、女儿之骅具有一种独特的力量:以放弃反抗的方式创造并延续女性世界的坚强与温暖。
 
长期以来,男女虽以合作关系搭建着家庭和社会关系,集体记忆中处于主导地位的光辉始终属于男性。在叙事中,杨本芬隐去了男性为主体的世界,塑造了一个坚强的女性世界。或许,这种隐去并非有意的,只是重现了女性养家、工作、劳动的真实历史。丈夫多病早逝,秋园含辛茹苦地支撑起这个家庭,她的一生,如同《活着》里富贵的一生,女性的世界,和男性并无差别。
 
在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性别权力争议的当前叙事语境中,归为“女性三部曲”的《秋园》《浮木》却读不到“性别之战”,也读不到敌我硝烟。就连秋园被丈夫逼死之际,她也仅有无声的眼泪。这种放弃反抗的方式,带来比反抗更强烈的力量。秋园、之骅两代女性的故事,正视了女性的身份,还原了女性面对巨大历史变化时的强大内心和不朽的力量,也减轻了在夫家、父家为主导的世界秩序男性所承担的重担,为男性可以脆弱,男性可以无助寻求到合理性。
 
除了缔造了一段女性视角的历史,创造了一个无差别的世界,秋园,之骅,她俩从未丢失个体感知,并借此越过苦难,这就得益于杨本芬创作的匠心。
 
她多采用白描的手法记录这些故事,把留白交给读者。写村庄背景,她说,“这座大屋住着七八户人家,奇怪的是,大都是单身汉和老两口,没儿没女。据说着山里的人喝了山里冰凉的泉,不怀孕。”交代一个新人物,她是这么写的:“秀莲是从平江深山里用一旦谷换来的。”若写人离世,她的感情多了一些,但文字依旧很精简,“从此之后,母亲的生命中少了一个知心人。”这两部小书都是薄薄两百页,却将一个世纪的人和物写了进来,个体的感知和命运都在至简的文字厚重起来。
 
秋园、之骅的女性力量还来自于代际相传的温暖世界。在杨本芬的记述下,她们始终活在以“国民党”“阶级敌人”为标签的屈辱世界和以血缘亲情构建的温暖世界。
 
无论世界多艰难,秋园、之骅、仁受、田四、杨宽、子恒,这个家族里的人总是纯良、温和,彼此相爱,这种温暖的家庭氛围给予杨本芬爱的供养,苦难生活中的景物都带有超然的闲适感——
 
天井里的一丛迎春,仿佛不经蓓蕾孕育就直接爆出花朵
 
远方,一小片浓雾深处闪烁着淡白的光亮,那是太阳在照耀
 
山里漆黑而神秘,夜里风无头无序地吹,把人们呢地瞌睡搅得稀薄透明
 
那天阳光和煦,微风徐徐,橘子树缓缓地摇曳,似乎在和母亲招手
 
在生活面前,一种形而上的精神依托注入到她们的情感世界里,文字超越了此刻的心境,人与作品摆脱了既有的个人命运的层面,杨本芬的写作也由此具有一种罕见的力量,这是一种默默流淌令人无法直视的悲剧感,也是一股超越生死和苦难的反抗力量——相信这也是很多读者爱听她讲故事的原因。
 
历史无痕,多数人的一生连一句叹息都不曾留下,在这里,几代女性的余音响起,因此,我也对杨本芬的下一部作品怀有好奇和期待。

作者:瓦片外婆(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687378/



从个人口味而言,《浮木》除最后一章外,整体质量是要远远好于其他两本的。作者的写法不变,依旧是平淡、哀婉和点到即止。这种写法在小说中可能稍显克制,对情节的铺垫及渲染不够浓烈;但在散文上可以发挥得更加灵动,着墨多处,塑造完善而全面的形象,给人带来亲近之感;着墨少处,又能给故事中影影绰绰的人物留下惆怅悠远的想象空间。
 
母亲生产时根本不要人帮忙,只让我烧了一壶开水,将剪刀在火上消毒。我就站在母亲旁边,将烧好一阵子的开水倒进脸盆里。听到你的第一声啼哭,我很惊喜,可是母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如一个大病初愈才缓过气来的人。母亲接过我递给她的热毛巾,一次又一次地仔细给你擦洗身子,此刻起,你就是母亲疼爱的小家伙。我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儿啊,你来得不是时候啊!”声音凄恻。我的心忽然抽紧了一下,不敢去看母亲的脸。
 
一开头,是讲述死去弟弟的故事;这一人物在小说中完全隐没,而重新回忆起他的故事,却又细致得纤毫毕现。面对不作为的父亲,母亲多次生育,早已完全熟知其中的每一关窍,只要女儿帮忙便可独立完成生产。从柔肠百转到怀抱期待,再到自己看自己也变得粗粝起来,这是秋园和之骅共同的命运,也是那一时代很多女性的命运。
 
母亲回信时告诉我,她不晕车,坐在拖拉机上,就像坐在母猪肚子里,摇啊摇啊,还有些舒服呢。有次,我实在忍不住问母亲:“坐在猪肚子里是什么滋味?”母亲信中说:“母猪怀孕,小猪在母猪肚子里,母猪走路时,肚子一动一动,一摆一摆,摇摇晃晃,我坐在拖拉机上就像坐在母猪肚子里,摇摇晃晃的,所以挺舒服呢。”
 
幸福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当我看到母亲从劈柴里、从灶角落里、从柴房里、从松针上捡起鸡蛋,抱在怀里,走进房间,再放进她专门放鸡蛋的篮子里,篮子里的鸡蛋越来越多,此刻洋溢在母亲脸上的幸福,我看见了,也感觉到了。
 
连着后文中描述母亲的段落一起看来,作者的笔触无一处技巧,往往只用最直给的语言和简朴的意象,便勾勒出了想要给读者呈现的图景——生产时身心俱疲的母亲、惊喜中却又有些担忧的女儿、坐在拖拉机的扬尘里细细琢磨的母亲、为家人忙碌着却又心甘情愿的母亲,以及在悄悄观察一切、不知不觉早熟起来的女儿……清新而又动人的图景跃然纸上。合起书来,好像还能看到作者的文字有如一条细腻蜿蜒的河流缓缓流淌,哀哀不绝,却又毫无争抢。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那一刻相遇,然后又永远告别。我热泪盈眶写下这些,因为几十年后我依然想念这对悲苦憨厚的父子。
 
一霎相遇,永远告别——这是作者要面对和偶然相遇的残疾人父子说别离之时发出的感悟。这段话也是《浮木》中记述的一个个小人物故事的结局缩影。若论刻骨铭心之处,他们的故事好像也没有多么宏大,多么深痛以至于成为时代的烙印,或许细看起来,这些故事和我们身边、家族里的某些碎片竟能有重叠的征兆。不慎溺亡、被野蜂蛰而去世、说不清是什么但又要了命的病……他们的结局鲜有光鲜,常常是话锋一转便是猝不及防的死亡。作者好似传唱歌谣一般,记录下这一则则薄伶伶的故事。它们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之中,犹如浮木般起落、抗争过却又漂远不见。
 
 
坐了一会儿,我说:“对不起,我要去看会儿书。”便朝书房走去。
 
过了一阵子,看到老爷子也从沙发起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我喊他:“水根子,进来,这里的沙发一样好坐。”
 
“不进来,书房重地,闲人免入。你的书我也看不懂。”
 
抛去令我糟心的婚姻不谈,作者这里体现出的读书习惯令我敬佩。年纪大且要面对丈夫多年的不理解不沟通,依然未曾影响她对读书的热爱和坚持。这和她成长的环境分不开,其他段落中也有零零散散提到,作者一家人都是非常热爱读书且善良的人。
 
但由此突然生发出值得玩味的一点,当作者作为妹妹对兄弟进行描述的时候,他们的妻子却成为了隐身的那个客体。身处如此善良的家庭之中,面对过亲密关系对女性的忽视与压榨的女性,依然会有对“外来女性”默不作声的排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诞生其中。
 
不求全责备个体的故事,只是隐隐想到,我们离希望的那片光明,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作者:何以不解忧堪忧(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040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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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噼哩噗噜 关键词: 2024年 6月 25日 生命 每一个 讲述 浮木 值得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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